水口，这一次真的要没了。
是什么可以让一个地方消失？
战争不会。炮火可以将城镇夷为平地，但销烟过后，人们可原地重建；
地震不会。山崩地裂可以摧毁一座城市，可创伤过后，一切还能就地复原；
而，一个水库工程却可以让某地永远沉睡于暗无天日的水底，再无出头之日……
甚至，地图上也不再有它的名字。
水口，就成了这样一个即将永远消失的小镇。
水口，我在江华县志找到了关于它的记载：水口镇位于江华瑶族自治县中部，是江华县的老县城，于年建水口乡。年成立江华瑶族自治县时改名城关镇，为县治所在地。年属水口人民公社。年恢复镇建制。年县城搬迁到沱江镇后改名为水口镇。
水口在县志上的短短几行字，是简单的、冰冷的，可在每一个江华人心中，它一定是有温度的、有血有肉的、嵌入到灵*深处的。
有的人出生于水口，在那生儿育女，一辈子不曾离开，水口是他的根、他的归宿地；
有的人在那求学，瑶小或一中，他所有的青春年华都发生在水口，水口是他的梦想出发地；
有的人在那工作，一生最好的时光都奉献在了水口，水口是他的理想实现地；
有的人离开又回来，无数次与水口再见又别离，水口已是他最不能忘记的乡愁和心灵憩息地……
所以，水口，岂是一座小镇那么简单！
多年前，谁也不会料到水口真的会消失，我们依然在五一桥头看风景，老街吃个汤米粉，夏天跳进清凉的东河洗个澡，秋天吃上酥甜的水口豆沙饼……
我们以为这一切会永恒不变！
但世间那有永恒不变的东西，若有，那就是我们对水口深沉的爱和永久的怀念。
水口，你即将消失，又永不消失！
▲年11月26日，我独自前往水口镇，去跟水口作最后的道别
途径涔天河水库，远处是大坝的基础工程，一条渔船在浑浊的河里打鱼，天色阴暗
▲这是我在年8月拍的照片，差不多跟上图在同一个地方。那时水库的水还很蓝
也是有一只渔船，但不知道是否是我今天看到的那只
▲路过的漕滩村，房子已搬得差不多了
▲还有一户人家没搬走，有位大姐在熬酒
农家土法熬的小锅米酒，大姐说，这是她熬的最后一锅了，搬了新家，就熬不成了
▲门前的狗可能不知道它就要离开这里
或者，知道
▲龙虎桥附近的人家，家什已搬到车上
主人说，这是他们一辈子积攒下来的东西，虽不值钱，但舍不得扔。新家放不下，就在附近山上的亲戚家打了一个棚屋，寄放在那里
残存的房子里，升起了最后一阵炊烟
▲桥头人家已散去，此地空余花江桥
▲快到水口，见到了熟悉的五一桥
桥还在，房子没了
▲年的五一桥边，成片的老房子
▲也许是因为下雨，也许是挖砂船疯狂进行最后的掠采，河水浑浊不堪，发出痛苦的呻吟
▲年，相同的地点，相同的视角
庆幸自己年曾经来过
▲水口大桥，如果我没记错，这座桥修建于年间，是当年解放*某部帮助建设的
近半个世纪以来，水口大桥连通东河两岸，无数双脚从上面走过
当年修桥的官兵们应该都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吧，如今已成白发苍苍的老人，他们知道当年自己修建的大桥要被淹没了吗？
▲年，我站在水口大桥上看
满目疮痍
▲年，桥下有人在游泳戏水
▲一台挖掘机正在拆除房屋，烟尘四起
建一座房子要花半辈子的积蓄和心血，拆掉却只是几十分钟的事情
▲木质结构的房子，保留着山里人的原始风味
但同样逃不掉被拆得七零八落的命运
▲来不及搬走的电视柜，倔强地坚守在原地
仿佛还在等待主人的再次回来
▲丢弃在墙角的镜框画，画里是一对新人的结婚照
▲路面泞泥，老人柱着拐杖艰难的行走
要说不舍，谁也没有老人对家乡的感情深厚，人说叶落归根，而他们却要离开
▲年，相同的地点
就要成了追忆
▲门窗都被移去，移不走的是主人对窗外景致的一份挂念
▲人们从废墟上清理出值钱的金属
房子的宿命就是，好的时候为人遮风挡雨，倒塌拆除了被人抽取筋骨，直至成为一堆无用的烂砖瓦
▲我怎么这么惧怕挖掘机，因为它摧毁的不止是房子
▲这里大概是水口老街的位置，还记得年春节的那场大火吗？几乎把整条老街古老的木屋付之一炬
重建后都是水泥结构了，现在，水泥结构的也没了
▲水口街的三叉路口，谁会不记得呢
▲其中有一条是通往这座五一桥的
▲年8月，那时正好是暑假吧，两个女生通过五一桥，走在回家的路上
明年的暑假，你们会在哪呢？
▲过了五一桥，我见到了一位神情落寞的大叔，这几天他暂住在这里，现在这堆家俱就是他临时的家，旁边晾晒着被雨水淋湿的被子
每个移民人的心中，都有太多的不舍和伤痛
▲大多数移民已经离开了水口，去过一种新的生活
▲上个世纪留下的房子，有着当年鲜明的时代特征
以后，我们也就只能从照片里去回忆了
▲因为是曾经的老县城，全县的*治经济文化中心，从这些老建筑当中，还可以看出当年繁华的影子
▲后来县*府搬迁后，这里俨然成了一个山青水秀的山里小镇，要来这里，需要翻越一座叫勾挂岭的大山，于是，水口成了一个世外桃源般的清静之地
我们岭西人没啥事的时候，就喜欢搭个中巴车来水口玩耍
吃吃山里味，看看瑶古妹
▲年，同一地点
这里，也只能从照片里回味了
▲从小圩方向进水口街，左边是现在的大市场，以前的老电影院，老一辈的人一定对它印象深刻
看电影是那个年代最美好的娱乐，虽然电影品种不多，但每部电影都百看不厌，尤其是八一电影制片厂出品的，每当看到片头闪闪发光的五角星就已经激动不已了
▲拆除的步伐从没停止过
▲这栋房子挺有特色，旁边应该是一个水塔，以前是什么单位的楼房呢
我问屋子里的人，这栋房子什么时候拆，他望一眼我，说，晓不得哪天，但肯定快了
▲我爬到楼顶拍照，他又说，你来晚了，照不到什么了
▲吊桥也没了
▲我当然知道来晚了
可我早来又能怎样
▲这里还不是要成为一堆废墟
墙上还贴着当年飞轮海的海报
那个曾经喜欢飞轮海的姑娘，你现在在哪里？
▲那个芭比娃娃的小主人，你又在哪里？
▲那位丢弃了这张梳妆台的女主人，你失去的又何止是一张梳妆台
▲年，六一桥头
▲年，六一桥头，卖酒的小店还在
▲那个从瑶小毕业的孩子，你还认得出这是你们的学校大门吗
▲它原来可是这样的啊
▲还认得出你们的校园吗？
▲它原本是这样的啊
▲瑶小门前的鸡瓜瓜也没人来捡了，被风刮落了一地
像它所在的这个小镇，残破不堪，然后消失于泥土，了无痕迹
▲水口，如这位老人的背影，终将渐行渐远，慢慢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
再见，水口
最后，我想对水库移民说句话
没有人愿意背井离乡，离开自己生长的地方
没有人愿意抛弃自己的家业，一切又从头开始
没有人愿意斩断宗族的根系，从此灵*没有了依托
但是
你们不得不这样
我知道你们有太多不舍
太多伤痛
太多欲言又止和无可奈何
但请你们
也只能请你们
原谅原谅再原谅
我们生在一个日新月异的大时代
我们都被这个时代裹挟着前进
唯有向前，唯有坚强
所以
谢谢你们
谢谢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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